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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5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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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5.

與新羅不同,渤海國為遠道而來的永安公主與赫彌舒王子準備的住所,並不是驛館,而是西京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。

蕭月音和裴彥蘇並著他們所帶的幾個婢仆,在簡單用完飯後,一並被送到了宅院之中。

裴溯倒是早就被送來了,聽到聲響,也在院中迎他們。蕭月音見到裴溯安然無恙,心中懸著的石頭便落了一半,不顧身旁裴彥蘇難得陰晴不定的神色,正要拉著裴溯入屋說些體己話,手臂卻被男人攥住:

“公主自己都說,這一路提心吊膽,不讓阿娘好生休息,非要折騰她做什麽?”

裴溯見自己的兒子面色不愉,對公主的語氣也難得這麽重,趕緊打了圓場:

“阿娘好著呢,公主不必擔心,趕緊和忌北休息去吧。”

蕭月音朝裴溯微微一笑,轉身,故意快步超過那個似乎還在生著悶氣的狀元郎,擦身時,用指尖刮過他的手背。

裴彥蘇當然知道自己對她有誤會。

方才在大嵩義與高王後一並的簡餐上,他方才聽高王後說起,音音是先向她詢問了裴溯安置在何處,之後才提起的靜泓。

靜泓本就是她的青梅竹馬,在他們陷入這困窘境地、生死難料的時候,她關心靜泓,本就是人之常情。

他不該怪她。

即使他心底泛起難以言說的酸意。不出意外的是,之後的棋局,蕭月音輸得潰不成軍。

她的棋藝本就拙劣至極,即使是她擯除雜念、擺定了心思、用盡了技巧與裴彥蘇對弈,恐怕也吃不了他幾子。

更何況他不斷落在她耳珠上的吻,和他在棋上風格幾乎相同——

以進替守,步步為營,半點不讓她有回擊的餘地。

而最後的結局,也正如他先前那半是承諾半是狠話的那般,在這偌大的棋盤上,竟然沒讓蕭月音占到半點機會,吃他哪怕一枚白子。

相反的是,裴彥蘇在第一次親吻之後,便連著提了她的許多黑子,又在她的耳邊落了無數個吻。

他的花樣實在太多了,她實在應接不暇。

徹底丟盔棄甲、投降認輸的時候,蕭月音恍惚間發覺,他大概、似乎,很喜歡她的耳。

隨便想來……最初的時候並未察覺,這樣的變化,應當是在他無意間提起她為何沒有佩戴耳珰之後。

自從她趁著那日的空檔讓韓嬤嬤和戴嬤嬤悄悄為她穿了耳洞,他的目光,便開始時不時落在那裏。

之後,不僅僅是他的目光,還有他的手指,他的唇舌,他的吻。

誰又知道呢,耳朵柔弱無骨、看似毫無存在的地方,竟然也會如此敏感。

她忍不住暗自慶幸,這次從新羅返回之後,就可以順利與姐姐交換了。

到時候,雖然要將這些難以啟齒之事如實告知……

可她還是寧願換回來。悠悠轉醒的時候,蕭月音恍惚了好長一段時間,眼簾雖然緩緩撐開,但腦海裏是一望無垠的遠洋,什麽也撈不到、想不出。

一動,才發現背上的觸感與往日有些微不同。

有更溫暖熨帖的熱意。

再低頭,看見自己只著了小衣和褻庫,才一點一點想起,昨晚睡前發生的那些事。

“真兒醒了?”因著與他緊貼,他開口說話的微微震動,她也能觸到。

她緊抿著嘴唇,不知該如何回答,猶豫時,又發現膝彎上方,有黏膩之物,蔓延至整個股間的縫隙。

咂了咂嘴,正要質問,又聽見他靠近她的耳廓,溫柔著沈沈說道:

“是微臣昨晚唐突,傷了公主,已經為公主上好了藥,那藥膏,應當快要吸收了。公主先別動,好不好?”

嘶……四周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。

盡管此時與裴彥蘇的相對位置尚算絕佳,但居高臨下所帶來的天然優勢,並沒有讓蕭月音完全放下心中的惴惴。

他的話……聽起來漫不經心,卻是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

現出原形?現出什麽原形?

是他已經全然識穿了她的身份,知道她不是他鐘愛的姐姐、真正的大公主蕭月楨,在對她這個冒牌貨進行敲打,等著她主動從實招來嗎?

蕭月音心頭一緊。

想不到,自己剛剛才好不容易提起的氣勢,又這樣徹底偃旗息鼓下去了。

她好不甘心,真的好不甘心。

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!

不過好在,這份不甘心,也並未完全沖昏她的理智,在又是一呼一吸之間,她又忽然想到,自己方才裝暈被識破,為了掩飾尷尬,隨口便說了句謊——

“我不過只是在他那東宮同他單獨吃了一頓飯,怎麽就變成要在他的東宮住下了?”

而既然倪汴一直都躲在暗處,將她和金勝春的每一句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,那想必,她答應金勝春要在東宮住下的話,倪汴也一定告訴了裴彥蘇。

原來,他振振有詞所說的她的“撒謊”,指的是這個。

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後,蕭月音又順勢想到了許多旁的,方才的窘迫和羞赧,也因此暫歇。

幸好她也不算完全蠢鈍。

旋即,紅暈再一次爬上了她白皙嬌嫩的臉頰,她定定看著同樣“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”的某人:

“我嘛,我也不過是說了幾句無傷大雅的謊言而已,若真要細究起來,你——”

她擡手,用細嫩的指尖指住面前男人高挺的鼻梁,只差方寸的距離,卻不觸碰,高著音調繼續自己的“審判”:

“裴冀北,你從一開始便派了倪汴暗中觀察我、保護我,嘴上說著不在乎,又故意嚇唬我,說謊的明明是你,你怎麽還倒打一耙呢!呀!”

最後一聲小小的尖叫,是因為來自草原的狼狗突然伸了雙臂,大掌攬住她的後腰,把她往前帶。

裴彥蘇仍分開雙月,退坐著,她被迫站在他中間,這樣一來,她雖是在俯視他,人卻幾乎又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。

“無傷大雅?那公主的小雅,又指的是什麽?”他提眉,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,語速慢條斯理。

論咬文嚼字、引經據典的功夫,蕭月音自知根本不可能是這位連中三元的狀元郎的對手,也察覺他妄圖強行轉換話題的意思,不上當,鼓著小臉道:

傷了?但裴彥蘇不同。

相比於蕭月音的懵然無知,他早已將前晚金勝春喊著“楨兒”對樸秀玉施暴、昨晚金勝敏下藥引誘自己失敗與今日她二人的反常舉動聯系在一起,若他沒有估錯,她們多半已然站在了一起。

而且,一定是沖著他的音音來的。

只是他暫時還想不出來,這兩人會用何種手段對付音音。

“那個公主和樸姑娘見過我們,我們現在也沒法再明目張膽跟著宋大人去見國王了。大人,你身手好,不如帶著我偷偷跟上?”見幾人徹底走遠,蕭月音方才壓低了聲音,說完,卻轉頭看見裴彥蘇面色凝重。

“那封國書還在你的身上……”他不說話,她便繼續勸著,“今日我們能尋到靜泓這個理由,再想讓宋大人出面帶我們入宮,恐怕沒那麽容易了。”

裴彥蘇仍舊不說話,但握著她手的力道,卻重了幾分。

蕭月音莫名有些煩躁。

“裴彥蘇,我跟你說話,你聽不見是嗎?”脾氣上來了,一貫的清冷柔婉盡失,她擰了眉,狠狠盯著他:

“昨晚你從太德公主府回來之後,什麽也沒有交代,便默認了咱們與新羅太子兄妹交了惡,連面都不能見。裴彥蘇,你與金勝敏之間,究竟是怎麽回事?”

裴彥蘇只將蕭月音的手握得更緊了。

為了不讓她擔心,許多事他都沒有告訴她,她似乎也並不關心。

但她突然這樣問,似乎還有另一層意思。

是在吃金勝敏的醋? 但姜還是老的辣,在將宋潤升這個不速之客打發走之後,樸正運便敏銳地覺察出了其中的不妥。

樸重熙雖然從小體弱,樸正運卻十分看重他,當他抱著狐疑、不經通報直直闖入樸重熙的臥房時,樸重熙才剛因為服下的補藥過烈,而噴了一盆子的鮮血。

昨晚上,樸正運回到樸府時,樸重熙自然嚴陣以待,為了讓父親放心,還特意說自己這段時間身體比先前要好了許多。

可是事實勝於雄辯,樸正運一看到樸重熙這副病入膏肓又極力隱瞞的模樣,便猜到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太德公主金勝敏搞的鬼。

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勃然大怒,當下便將金勝春金勝敏和自己的女兒樸秀玉都叫到跟前來。金勝春兄妹二人雖不住在樸府,卻對樸正運的威勢從不敢忤逆半分,得到通傳,便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,火急火燎趕到樸府。

兩人到的時候,樸秀玉正哭哭啼啼,樸重熙因為身子不好只能斜斜坐在圈椅上,臉上卻也是被疾風驟雨批評過後的灰敗。

金勝春對先前金勝敏府上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,眼下正猶豫著該如何反應,卻見身側的金勝敏“噗通”一聲,主動跪了下來,還膝行兩步,來到樸正運這個未來的公公腿邊,一邊淚流滿面,一邊重重磕頭:

“大將軍!這一切都是我的錯,是我被那漠北王子的男色.誘.惑、迷了心竅,做下了傷害駙馬的事,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自作主張,和他們都沒有關系……大將軍,您要怪,就怪我一個人!”

見金勝敏如此上道,樸秀玉心知方才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起了作用,當下收了自己手上的巾帕,稍稍往樸正運身上靠了靠,道:

“阿爹,事情已經到了今日這樣,再去追究過錯,哥哥的身體也恢覆不過來。依秀玉看,那永安公主是大周的公主,身份到底不同,咱們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得罪了她。”

“沒錯大將軍,秀玉說得沒錯,”想起與樸秀玉的暗中謀劃,金勝敏也連忙接過話頭,“眼下,保住與永安公主和大周的關系要緊。至於永安公主駙馬、那個禍水赫彌舒王子,咱們明面上不能將他如何,不如暗地裏……”

而此時的驛館內,被太德公主和新羅一眾貴族統統視為“藍顏禍水”的裴彥蘇,在冷冷旁觀完劉福多公公等人單獨收拾好他的行裝之後,便是大步流星,頭也不回地下樓、朝驛館之外備好的馬車走去。

“裴冀北!我、本公主不過是同太子殿下吃頓便飯,你這個小心眼的,竟然就敢丟下我一個人走?”樓上的蕭月音光著腳追到一半,又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該做如此潑.婦之狀,只好停了下來,倚著樓梯的扶手,繼續向下高聲嚷道:

“臭狗!你有本事丟下我走人,本公主就有本事直接回鄴城,請父皇做主,讓本公主與你和離,不,是休夫!”

眼見著自己的夫君聽了她這般威脅,竟然還是半點不為所動,人也已經走到了驛館門口,蕭月音漲紅了小臉,從鼻子裏狠狠“哼”了一聲,轉身,噔噔噔上了樓。

留下全程目瞪口呆的宮婢毓翹,悄悄用眼神詢問身邊的老人戴嬤嬤:

王子和公主這是又鬧哪一出,她蠢笨得很,根本看不懂啊!

裴彥蘇的嘴角快要壓不住了。

如何傷的,傷勢如何,這些本該她關心的問題,她卻問不出口。

她只恨自己沒有羞死過去。

“其實,公主怨恨微臣是應當的,”見她果然不再堅持,裴彥蘇似乎松緩,方才用極慢的語速,繼續說道:

“因為,漠北與新羅結盟這件事,不是一件簡單的外事。”

聽到他這才鄭重提起她昨晚從裴溯那裏聽來的那些話,蕭月音也認真起來,用指甲扣著錦緞的床單,並不說話。

即使她背對著裴彥蘇,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和神態,可從他寥寥的只言片語裏,她也知曉他與昨晚的他全然不同了。

是以,按照常理來說,他現在對她說的這番話,應當不是在誆騙她。

她一字一句地聽。

此次漠北需要與新羅結盟的根源,其實來自於與漠北和新羅共同接壤的渤海國。

不然,又哪裏受得住。

也正是這難以言說,讓他在兩人進入了房間、婢仆們都退下之後,才略顯霸道地把音音抱入了懷裏。

用他最喜歡的後面。

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,蕭月音追悔莫及。

眼下前是狼後是虎,幸好這新羅東宮的花園之中雖然燈盞眾多,光線卻不甚好,否則被旁人看見自己額間沁出的點點細汗,“做賊心虛”這四個大字,即使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
但她不知道的是,她全部的動作,事無巨細落在與她緊挨著坐的裴彥蘇眼裏,她的所思所想,他又怎麽會猜不到?

幾息之間,裴彥蘇便已然想好了對策,在金勝敏臉上的不耐煩越來越濃時,主動向大家笑道:

“我家公主在出嫁之前,在大周上下,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……”

雖然字字句句都是貶損之言,這位漠北小王子的面上卻沒有半點羞愧,反而如同在自豪炫耀,頓了頓方才繼續道:

“若非如此,今日在客棧門口,她也不會這般。”

而他這樣說話的時候,金勝敏的目光便從一開始就直直糾纏在他的身上,毫不掩飾,而她的那股不耐煩也早就因為他的話而消失殆盡。

“當年,我家公主少不更事,用棋盤和棋子砸傷了太子殿下,如今我已是她夫君,賠禮道歉一事,也應當由我來做,方才得體。”裴彥蘇如君子一般不卑不亢,侃侃而談:

“想必在座各位都是知曉的,我本人出身鄉野,除了多讀幾本書和會點簡單的拳腳功夫之外,旁的門類,俱都是門外漢。不如這局棋,由我來與太子殿下來下?”

此時的金勝敏卻不依不饒,又說起自己的未婚夫樸重熙同樣棋藝不精,不如先讓他與裴彥蘇切磋棋藝。

見到自己的夫君成功將禍水引到了他自己那裏,蕭月音倒是松了一口大氣,餘下的時間裏,她便一言不發,做個觀棋不語的“真君子”。

而果然,正如裴彥蘇所說,他並不擅棋,與樸重熙對弈的一局,他不僅輸了,還輸得迅速、輸得徹徹底底。

弈者無心,觀者有意,這一盤天崩地裂的棋局,似乎也給了金勝春極大的鼓舞和信心。只見還在原處的他,兩只小眼睛放著精光,換了好幾種說辭,無論裴彥蘇如何推辭,都非要與他下上三局,才肯罷休。

次日一早,裴彥蘇向裴溯行完晨省,便單獨入了行宮。

見他的只有大嵩義一人,簡單寒暄之後,便邀他坐下,與之一同食用早飯。

“聽聞昨日王子與公主大吵一架,還不歡而散?”默默食餐不過一盞茶的工夫,大嵩義又主動提起,絲毫不避諱這是人家夫妻之間的私隱,更是大剌剌展示,他對這王子公主院中所發生之事了如指掌。

“公主出嫁之前乃周帝之掌上明珠,慣是嬌縱、極為自私任性,”裴彥蘇答得面不改色,“我早已習慣她的無理取鬧了。”

大嵩義彎了半邊嘴角,正準備再出言譏諷,卻聽有內侍通秉:

“陛下,永安公主在外求見,說有要事。”

裴彥蘇起身:“既是公主求見,我在此未免尷尬,不如——”

“無妨,”大嵩義漫不經心地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圍屏,毫無保留地展示著自己的大度:

“料想公主之言,不會太久,就先委屈王子一下了。”

蕭月音入內的時候,大嵩義正一人慢條斯理地食用著早飯。

“久聞國王陛下深崇佛法,為渤海國上下計,專程從東瀛請來梵國之慧真大師。”幾句寒暄畢,她開門見山,“眼下慧真大師筵講受阻,妾願盡所能助陛下一臂之力,但求一事。”

“公主可是要求朕,先將王子放歸漠北?”大嵩義似笑非笑。

“不,妾不為他求。”蕭月音斷然否認。

屏風內,裴彥蘇斂了斂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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